1935年春,蔣介石集中十幾個師,大約十萬人的兵力,對我剛剛創(chuàng)建起來的湘鄂川黔革命根據(jù)地發(fā)動了大規(guī)模的“圍剿”。這十幾個師,從東南西北分成六路縱隊,采取四面合圍的戰(zhàn)術,企圖把我們?nèi)砍缘簟?/P>
這時候,我們的根據(jù)地只有桑植、永順、大庸三個縣和龍山、來風、慈利、石門等縣的部分地區(qū),紅二、六兩個軍團的兵力,總共才一萬多人。由于敵人兵力比我軍大十倍之多,加上我們在反“圍剿”的初期作戰(zhàn)上存在某些問題,雖然打了幾仗,消滅了一些敵人,但未能取得決定性勝利。最后只剩下塔臥、龍家寨很小的地區(qū),各路敵人的包圍,很快就合攏來了。情況是很嚴重的。我們必須突破敵人的包圍圈,轉(zhuǎn)到外線作戰(zhàn),以便選擇有利時機和條件,集中優(yōu)勢兵力,打擊敵人的薄弱環(huán)節(jié),以粉碎敵人的“圍剿”。
4月初,省委等機關和傷病員,同部隊一起從根據(jù)地中心塔臥出發(fā),向外線轉(zhuǎn)移。臨走前我們把從慈利搬來的兵工廠的大機器破壞了,一部分小機器還帶著。
按敵人兵力的部署來看,東、南兩個方向的郭汝棟、李覺、陶廣三路縱隊是敵人的主力,而且這兩個方向地勢平坦,靠近敵人的中心地區(qū)常德、桃源、津市和澧州,不便于我們活動。西、北方向張振漢、陳耀漢兩路縱隊,裝備差,人數(shù)也少些,并且又是北方部隊,野戰(zhàn)爬山都不行,下雨天走路還拄拐棍。西北方向又多半是山地,恩施、鶴峰一帶原是我們過去的根據(jù)地,群眾條件也比較好。所以我們決定向西北方向走,以求在運動中尋找戰(zhàn)機,消滅敵人。
出發(fā)之前,賀龍總指揮跟部隊講話說:“陶廣、李覺、郭汝揀、張振漢、陳耀漢這些烏龜王八都來了,要抄我們的家,我們這回是搬家。打爛一點壇壇罐罐不要緊,打爛了,我們要叫他們賠!”我們的隊伍素來總是跟優(yōu)勢的敵人打仗的,以弱勝強是紅軍的傳統(tǒng),因此,雖然兩個月來由于連續(xù)作戰(zhàn),比較疲勞,但大家對勝利的信心還是很高的?,F(xiàn)在聽了賀老總的講話,決心更大,心想這些敵人好些都是我們的手下敗將,絕不怕他!
4月12日,四師十二團作為二、六軍團的先頭部隊,由塔臥、龍家寨一帶出發(fā),準備搶占陳家河渡口。這時東南方向的敵人也正和我們的掩護部隊作戰(zhàn),炮聲轟鳴,整天不息。晚上,當十二團的一個尖兵排走進陳家河街口時,突然有人從屋里走出來問:
“你們是干什么的?”
我們的尖兵沒有答話。
“口令!誰?”敵人的哨兵接著就放起槍來。
尖兵排知道遇到了敵人,就向街里沖去。敵人沒有料到我們的部隊會突然來到街上,慌忙應戰(zhàn)。打了一陣,十二團便控制了陳家河的后山,并迅速派人去總部報告情況。賀總讓我(當時我是參謀)馬上派人去查明情況,并調(diào)查是否還有另外的道路可走。長長的隊伍停止在離陳家河二十里的地方待命。
偵察的結果是:原來在我們部隊進到這里之前,由新安、石門向桑植進攻的敵陳耀漢縱隊五十八師所屬的一七二旅,剛由桑植開來,先我們一步占據(jù)了陳家河。陳家河街不大,在河西岸,約有一百多戶人家?,F(xiàn)在,敵人在街上駐扎著旅部和兩個營的兵力,后山半腰的土圍子里駐著一個營。另外一個團駐在河東面山上。大路從陳家河街上通過。因為河的兩岸駐有敵人一個旅,這條大路就完全被切斷了。
有沒有小路可以繞過陳家河呢?聽附近的老百姓說,河西大山背后有一條打柴的小路??墒?,這條小路只能走人,不能走騾馬,好多笨重行李都不好通過。賀總說:“我們的傷員、馱子都不能丟,要走,就走大路?!碑敃r,首長們分析,敵人的這個旅剛到陳家河,還未及做工事,比較孤立,而我軍十一個團全部集中,部隊上下都強烈地要求打一個大勝仗。于是,決定消滅陳家河的敵人。
當天晚上,首長們緊張地部署戰(zhàn)斗。趁天黑,隊伍悄悄地部署在河西岸圍子后面的大山附近和圍子附近的三個小山包上。在這三個小山包上,機關槍可以封鎖陳家河的渡口。我軍在這里部署了五六十挺機槍,滿山的樹木,正好蔭蔽部隊。
13日黎明時分,賀龍、任弼時、關向應、肖克、王震等首長都在樹林里蔭蔽著觀察敵人,掌握戰(zhàn)斗。他們頭天晚上早已計劃好,首先要消滅圍子里的敵人。圍子雖是土筑的,但我們沒有炮,不易攻破。于是賀總叫來一個連長,命令他說:“你帶一個連去攻那個圍子。但不準硬攻,而要把敵人牽出來消滅。敵人一出來你們就往后退;敵人縮回去,你們就再攻。只要把敵人牽出來,就算完成任務?!?/P>
這個連從山溝的樹林子里摸下去,接近了圍子。他們槍打得不多,嚇唬敵人卻很夠勁,大家爬在寨子跟前痛罵敵人。敵人在寨子里拚命打槍,他們就拚命罵。敵人被罵得沉不住氣了,見紅軍人數(shù)不多,槍也打得少,以為紅軍不行,一個營全從寨子里沖出來。他們見敵人出來,拔腿就往后跑;敵人追他們,他們就往山溝的樹林子里鉆。敵人正追得起勁,我們?nèi)齻€小山包上的幾十挺機關槍,突然象海水漲大潮一樣,驟然開火,打得敵人成群地倒下去。沒死的扭頭就跑,想回寨子,可是寨門也被我們的機關槍火力封住了,于是又沒命地往陳家河街上逃竄。我們預先埋伏在樹林里的大部隊,在機關槍開火時已發(fā)起了沖鋒,一時滿山遍野,殺聲震天。
敵人在前面跑,我們在后邊追。敵人竄到陳家河,把街上自己的部隊也沖亂了。他們合在一塊,你推我擠地往河東岸竄。我們的幾十挺機槍,一齊跟著敵人隊伍的屁股猛掃,敵人退到河邊,我們的機槍馬上指向河邊,嚴嚴地封鎖了河口。敵人是北方部隊,素來不慣爬山過河,加上河水很急,河上的石磴子又滑又光,在我們幾十挺機槍掃射下,一個個連跌帶爬地直往河里滾去。這個突然猛烈的打擊,嚇破了敵人的膽,打得滿河都漂著敵人的死尸。
戰(zhàn)斗進行得非常迅速,我們追得非???。一部分敵人剛剛逃過河去,我們的部隊也追過了河。敵人往山上爬,我們也緊跟著往山上爬。敵人逃上山,我們也追上山。因為我們和潰退的敵人挨得太近,弄得東山上敵人那個團也不好實行火力掩護。他們見我軍來得那么迅速、猛烈、突然,不敢頑抗,扭頭就跑。他們跑,我們又追,象趕鴨子一樣。敵人在亂竄中被消滅了一大半,直到賀總發(fā)出停止追擊的命令,我們的部隊才停下來。這一次,消滅了敵人兩個多團,殘余的敵人向桑植跑了。
我們的部隊當晚就在陳家河附近休息,處理戰(zhàn)利品和俘虜。為了查明整個情況,擴大戰(zhàn)斗勝利,討論新的行動計劃,第二天,指揮部召開了干部會。陳家河戰(zhàn)斗使大家體會到,我軍集中兵力,轉(zhuǎn)到敵人翼側,抓住敵人薄弱部分,實施堅決的進攻,必能得手。于是決定乘勝向南發(fā)展。15日,我軍從陳家河出發(fā),擬經(jīng)兩河口、桃子溪向塔臥逼進。當天雖然下著大雨,但部隊打了勝仗,依然精神百倍。賀、任、關首長騎著馬,走在隊伍中間。任弼時同志是個很嚴肅的人,這時也和同志們一邊走一邊談笑。賀總一有閑空,還是照樣喜歡和人聊天。他的黑胡子、黑衣服、黑騾子,在雨里行軍,更引人注目。老百姓和戰(zhàn)士們都有這樣一種說法:“活(賀)龍要水,只要下雨天打仗,一定勝利?!币虼耍蠹译m然一個個淋得象落湯雞似的,但情緒非常高漲。指戰(zhàn)員差不多都是南方人,下雨行軍是搞慣了的,爬山過河,走起來象晴天一樣快。部隊翻過大山,我們還看見懸崖底下躺著許多敵人的尸體,那是前天敵人潰退時跌下去的。
傍晚,在通往桃子溪的三岔路口,六軍團的前衛(wèi)部隊發(fā)現(xiàn)路上水坑里的水很渾濁,馬上機警地把這個情況報告了軍團首長。軍團首長立即命令部隊就地停止,考慮行動方向。這樣的大雨天,路上行人是很稀少的,如果不是過了部隊,水不會渾濁不清。軍團首長肖克、王震來到前面,仔細作了觀察,又向通往桑植城的路上看了看,他們斷定,不久前這里有敵人通過,而且人數(shù)不少。根據(jù)當時天色已晚,前方村子不多,北方來的敵人下雨天黑不善走路等情況,還判斷敵人可能在桃子溪宿營。于是他們把這個情況和判斷立即報告總指揮部。
原來,13日我軍進攻陳家河敵一七二旅時,駐桑植的敵五十八師師長陳耀漢,率師直屬隊和一七四旅(欠三四八團)向陳家河增援,但進至兩河口時,發(fā)現(xiàn)一七二旅已被我消滅,陳耀漢即掉頭南逃。l5日午后,該敵退到桃子溪宿營,準備接著撤收駐桑植的三四八團,一起退向塔臥,向主力靠攏。
桃子溪一帶,是我們走過多少次的熟地方。那個地方是一個山窩,四周是高山,只山中間一塊小平地,稀稀拉拉大約有二百來戶人家,村背后的山上,樹林茂密,石塊很多,一條鵝卵石大路就在那里穿村而過。
賀、任、關首長此時也趕到前面,他們完全同意肖克、王震的判斷,決心采取夜間奇襲的手段,全殲桃子溪這股敵人。賀老總、任政委并作了具體指示。于是,王震政委立即命令一個師從右側沿山梁隱蔽迅速地繞到桃子溪村子背后,包圍敵人,主力部隊則走大路從正面進行襲擊。計劃正面部隊打響之后,山上的部隊就往下壓,不給敵人展開和還手的機會。
迂回部隊出發(fā)了。正面部隊慢慢搜索前進。等迂回部隊包圍好之后,再開始總攻。天是那么黑,雨是那么大,任務又那么緊迫,但敵人駐扎的情況還沒有搞清楚,正想捉幾個敵人或找老百姓問問,碰巧抓住了敵人正在村頭架線的幾個電話兵。一問,敵人正是剛退到桃子溪宿營的一七四旅和五十八師師部。
在雨夜中,正面部隊隨即分成幾路沖進村里,同敵人打響了。槍響之后,山上的迂回部隊也從樹林子里沖了下來。頓時火星直冒,槍聲大作。村里敵人猝不及防,亂作一團。有許多敵人還沒有來得及沖出屋子,就當了俘虜。
大雨還在嘩嘩直下,天特別黑,誰也看不見誰,到處都在喊:“快繳槍!”敵人盲目地亂打槍,但是打不著我們,倒給我們顯示了目標。
桃子溪戰(zhàn)斗當晚就結束了,消滅敵人一個師部、一個旅部和一個團,只跑掉了陳耀漢本人和他的特務連的一部分。
次日天明,雨停了,中午出了太陽。我們有一部分部隊追擊陳耀漢殘部返回時,忽然聽見山上有人呼叫“老鄉(xiāng)”。我們的同志一看,原來村南邊那個孤零零的陡山上站著四五十個敵人。他們撐著雨傘遮太陽,不斷地叫喚:“老鄉(xiāng)!老鄉(xiāng)!為什么不來收我們呀?餓得不行啦!給我們搞點飯吃吧!”
原來這四五十個敵人頭天夜里被我們打蒙了,為了逃命,不知哪來的一股勁,攀藤附葛地爬上了這座陡山。這座山四面沒有路,上下不得,所以他們在山頂呆了一夜。等到天明,看見他們的部隊全完了,自己的肚子也餓慌了,就在山上喊叫起來。于是我們派人上去,用繩子把他們一個一個放了下來。
4月初我們退出塔臥前幾天,傳來了遵義會議決議精神(摘要),指出,紅軍在實行轉(zhuǎn)移時,必須是“堅決的戰(zhàn)斗的”,而不是“驚慌失措的逃跑的以及搬家式的行動”。以賀龍為主席的軍委分會貫徹了這個方針。部隊這次轉(zhuǎn)移與敵遭遇時,賀、任、關等首長及時查明情況,果斷處置,機動靈活,堅決果敢地三天連打兩仗,打掉了六路敵人中的陳耀漢一路,破壞了敵人的“圍剿”計劃,從而使整個反“圍剿”出現(xiàn)了重要轉(zhuǎn)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