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在全國三十一個省、市、自治區(qū)之外單列,自稱一個社會體系。國家的各項活動,都有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席位。兵團能有今天的時候影響和地位,豈能忘掉老一代創(chuàng)業(yè)人的艱苦奮斗無私奉獻,更難忘掉一位帥才——燕趙慷慨之士張仲瀚。
副政委是“一號人物”
張仲瀚,他是創(chuàng)建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主要領導人。這不得不繁瑣地做一點說明:1954年,中央決定成立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司令員是起義將領陶峙岳(1955年授銜陸軍上將);政治委員由中共中央新疆分局(1955年改為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委員會)第一書記王恩茂兼任;副司令員程悅長、趙錫光;副政治委員張仲瀚。照此五人名單,張仲瀚名列最后。同時成立兵團黨委,王恩茂兼第一書記,張仲瀚任第二書記。王恩茂是新疆第一把手,主持自治區(qū)黨委,統(tǒng)領全局;對生產兵團,他處于上級領導地位;所兼兵團政委、黨委第一書記一職,是保證地方黨委一元化領導的組織原則。兵團黨委的實際工作,由張仲瀚主持。副司令員程悅長,指揮剿匪戰(zhàn)斗勝利后,因重病赴北京住院治療,直至1961年逝世。趙錫光副司令領導石河子城市建設,積勞成疾,不幸于1955年病逝。實際上,兵團只有陶峙岳、張仲瀚兩位領導。陶峙岳高風亮節(jié),身為上將司令員,但自覺地誠懇地置身于兵團黨委領導之下。兵團機關習慣對張仲瀚免姓只稱“副政委”,但上下內外都知道,副政委是兵團的“一號人物”。兵團的這一領導架構,穩(wěn)定地保持至1964年,張仲瀚升任兵團第二政委(第一政委仍由王恩茂兼任),并任新疆軍區(qū)副政委。同時,自1956年國家農墾部成立起,張仲瀚還是農墾部副部長(部長王震),總之,從兵團成立到文革前的十數年間,張仲瀚是創(chuàng)建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主要領導人,這是歷史事實。
上世紀50年代,我曾許多次近距離接觸并觀察這位兵團領導人。兵團大院的一座小樓,兼作兵團的小招待所。樓上南北兩端各一個里外套間,分別是陶峙岳司令員和張仲瀚副政委的辦公室。張仲瀚單身一人,別無住宅,辦公室就是他的“家”。里間一張床,兩只沙發(fā),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私人空間。時隔半個世紀,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記得他儀表堂堂的形象。那時,他40歲出頭。筆挺的身材,寬厚的肩膀,圓潤而又棱角的臉膛,戰(zhàn)火與風沙也摧毀不了的白皙皮膚,一雙清澈智慧的眼睛。冬季,當人們都被臃腫的棉衣包裹的時候,唯獨他,穿一件黑色毛呢長大衣,總忘不了圍一條白色絲巾,胸前領口處露出那一朵潔白。從未見過他戴帽子,一頭自然卷曲“一邊倒”的烏黑短發(fā),在凜冽寒風中更顯得朝氣勃發(fā)。如果拋開他共產黨高干的身份,儼然是位風流倜儻的紳士。難怪乎他與梅蘭芳、馬連良、張君秋這些藝術大師是好朋友。但,他是一位久經沙場南征北戰(zhàn)的將軍;是一位運籌帷幄,在戈壁荒灘創(chuàng)造綠洲新城的領導者;又是一位掄起坎土曼開荒、挑起糞筐積肥的勞動者。他還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京劇票友。早在延安時代,他就登臺上演《四進士》中的宋世杰而聞名。在烏魯木齊,他和“四大名旦”之一程硯秋搭檔,二人合演“對兒戲”《汾河灣》,珠聯璧合,傳為美談??梢姀堉馘Ψ蚍峭话?。
那時,兵團機關流傳著許多張仲瀚的軼事趣聞。有這樣一個說法,中央在全國遴選適合擔任大使的外交官,張仲瀚被選中。他的政治資歷、文化修養(yǎng)、形象風度,皆為理想人選。但他不結婚,沒有夫人,而大使在外交場合是要有夫人陪同的。就這,張仲瀚也沒有改變自己的堅守,終身未婚。
我也曾許多次聽過張仲瀚的報告和講話。從來沒見過他拿著稿子照本宣科,帶點冀東口音的北京話,即興講來。天南地北、國際國內、形勢任務、政策措施,夾雜著許多生動有趣的比喻,不時爆出笑料。聽他的報告,你會感受到作為兵團人是自豪的幸福的,甘愿為那艱苦的事業(yè)奮斗一生。我永遠記得他的一句話,“兵團是座大熔爐?!边@幾乎是解讀兵團的一把鑰匙。
1985年,我編撰《寫在天山上的碑文》一書,紀念那些為解放新疆、建設新疆做出重要貢獻而在“文革”中深受迫害不幸早逝的先輩們,首先想到了張仲瀚。為此走訪了當時兵團的幾位領導人,以及新疆軍區(qū)的幾位老將軍,我知道了張仲瀚的正史?;赝麖倪M軍新疆到“文革”前17年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征程,走遍天山南北,處處都印證著張仲瀚的赤子之心。同時,我也深深地感受到一種精神的斷裂。歲月流逝,我也過了古稀之年。至此建國60周年之際,喚醒了我的記憶。張仲瀚穿著黑色長大衣圍著白色絲巾的身影又出現在眼前??晌矣X得,為一位逝去已近30年的賢者撰文,似乎是寫“招魂曲”,追尋一個人的魂靈。但愿招得忠魂來,滋養(yǎng)我們的精神。
三五九旅的另類團長
早在1949年夏季,部隊還在關中地區(qū)作戰(zhàn),一野一兵團司令員王震,即已想中央和毛主席請準了進軍新疆的戰(zhàn)略任務。全國勝利已成定局,王震看中了新疆那片遼闊的土地,暢想著在那里開創(chuàng)更大規(guī)模的南泥灣。王震和老三五九旅的一些干部逐個談話,開始做進軍新疆的思想準備,最先想到了已經是二軍第六師師長的張仲瀚。
在三五九旅的團級干部中,張仲瀚可以說是個“另類”。八路軍三五九旅是由紅六軍團整編而成,團、營、連干部都是走過長征的老紅軍。唯獨這個北平的學生張仲瀚,是“半路”而來,而且一來就是主力團長。張仲瀚本是河北滄縣人,自幼隨伯父在北京長大,是個官僚家庭出身的闊少爺。據說上學時都住在老北京的六國飯店??釔畚膶W戲劇,是北平“左翼戲劇聯盟”的活躍份子。在著名的北平平民中學讀高中時,就自辦刊物,創(chuàng)作發(fā)表具有民主進步思想的小說、劇本。那正是“九·一八”事變的年月,“抗日救國”的呼聲沸騰著北平。張仲瀚和于伶、宋之的等人共同組織“北平劇團協(xié)會”,吧北平各大中學的劇團聯合起來,走向社會,從事抗日宣傳活動。1933年,18歲的張仲瀚,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張仲瀚的伯父,早年畢業(yè)于北洋法政大學,曾經是馮玉祥的軍法處長,為官多年。時任河北省民政廳長,為自己的親侄謀得博野縣警察局長一職。張仲瀚已是共產黨員,這反動政府的警察局長當得當不得,他得請示地下黨組織。時值“高蠡暴動”失敗,黨組織指示張仲瀚抓住這個警察局長的職務,以便保護革命力量。20歲的張仲瀚走馬上任,很快與博野地下黨取得聯系,讓這個反動職務為革命事業(yè)服務。
1937年“七·七”事變,全國抗日軍興。警察局長張仲瀚,拒絕伯父的電話召回,拒絕與縣長南逃,在博野豎起了“河北民軍”的抗日旗號,自任司令。他用從縣長手中扣下的縣府財政,由太原買回200條槍。以縣保安隊作軍事骨干,請地下黨黨員擔任民軍政治干部,動員民眾積極入伍,一時就拉起了一支三千多人的隊伍。他本人也開始學習軍事,積極練兵,準備迎擊日寇,保衛(wèi)河北,保衛(wèi)家鄉(xiāng)?!昂颖泵褴姟焙芸炀统闪思街械貐^(qū)很有實力的地方武裝?!皬埶玖睢币裁ニ姆?。因為與河北軍閥張蔭梧的“河北民軍”同名,兩個“張司令”往往被混淆,從而鬧出一些誤會。
呂正操率領他的團脫離東北軍,開到冀中舉兵抗日。呂正操與張仲瀚互相拜會,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共產黨員,卻一見如故,志同道合,聯手抗日。不久,八路軍成立冀中軍區(qū),呂正操任司令員,公開亮出了共產黨旗幟。共產黨員張仲瀚,慶幸“河北民軍”有了歸屬。他放棄司令職權,主動把“河北民軍”完整地交給呂正操,自己帶了二三十人去另闖天下。他要為共產黨再創(chuàng)建一支抗日武裝。
張仲瀚回到自己故鄉(xiāng),另立旗號,稱“津南人民自衛(wèi)軍”,仍然自稱司令。他奔走呼號,招募人馬,籌錢買槍,不出三月,又發(fā)展為一支兩千多人的隊伍。出師就與日軍板垣部交戰(zhàn),打跑了日本鬼子,消滅了漢奸石友三,接連打了好幾個當時當地著名的勝仗?!敖蚰先嗣褡孕l(wèi)軍”威震一方,“張司令”更是英名遠揚。這時,張仲瀚只有二十二三歲,短時間拉起兩支隊伍,且能打勝仗,近乎傳奇。足見這位學生出身的青年,具有不凡的號召力,并有相當的軍事組織和指揮能力。
賀龍看到了張仲瀚的潛質和他這支隊伍的實力,決定將津南人民自衛(wèi)軍與三五九旅七一九團合并,由張仲瀚任團長,曾任紅軍師長的七一九團團長賀慶積任副團長。自衛(wèi)軍兩千多人,七一九團八百余人,實力不同,有人對合并不服。張仲瀚欣喜地接受決定,誠懇地說,我不是正規(guī)部隊出身,要當好這個團長,還得好好學習。可見張仲瀚并非那種年輕氣盛的狂傲之輩,更不是那種算計個人得失、心懷野心的人。
就這樣,張仲瀚帶著他的津南人民自衛(wèi)軍列入了三五九旅建制,一來就是一位響當當硬梆梆的主力團長。可貴的是,他很快就融入了這個團隊。在王震領導下,共同經歷了三五九旅全部的戰(zhàn)斗歷程:華北敵后抗戰(zhàn);駐防陜甘寧邊區(qū);南泥灣大生產;南下北返(因期間被調去北平軍事調停處,擔任葉劍英的高級聯絡官,而未參加中原突圍)。之后,去山東新建了一支“渤海旅”,帶回西北投入解放戰(zhàn)爭。張仲瀚由團長而旅長,而師長,部隊不斷發(fā)展壯大。經歷過一百多次戰(zhàn)斗,打過許多大勝仗。擊斃過敵師長,活捉過敵軍長。有記錄可查,張仲瀚從來沒有打過敗仗。老同志們無不佩服,稱贊這位投筆從戎的白面書生是位軍事奇才。
王震當然了解張仲瀚的全部歷史。王震向來對知識分子,對那些富豪家庭出身參加革命的人比較看重。因為人家不是生活所迫逼上梁山,人家是對信仰的選擇,是以感國家民族解放為己任,放棄優(yōu)裕的生活,自覺地投身革命。張仲瀚就是屬于這樣的人。每當說起張仲瀚,王震常有兩句話:“張仲瀚這個人不打個人算盤”,“張仲瀚有全局觀念”。當時全國勝利在即,王震構想著未來新疆藍圖的時候,問張仲瀚:“全國勝利后,你想去哪里?愿意干什么?”張仲瀚指點著地圖,由西安劃向西北,越過甘肅、青海,直指新疆,說:“新疆這么遼闊,占全國面積一大塊,但是,空白這么大,人口稀少,只有少數民族孤孤單單地游牧生活。新疆等待解放,等待開發(fā),將來高建設大有可為。”王震情不自禁地插話:“那里能干它許多個南泥灣。”張仲瀚堅決表示:“不管新疆之行有多么困難,新疆之戰(zhàn)有多么殘酷,我愿意到新疆去,一定要到新疆去!”
這是張仲瀚對新疆的初始認知和向往。30年后,在“文革”中慘遭迫害的張仲瀚,1979年開始構思他的回憶錄,在提綱中寫下這樣一段話,“在我國地圖上留著多么大的一塊空白,我們怎么能夠讓那里的少數民族兄弟們,在那里孤零零地孤軍奮戰(zhàn)呢?我們怎么能讓那里睡了幾萬年的遼闊荒原,不為我國社會主義建設服務呢?這種人口分布是畸形的、不均衡的,必須改變這種原始狀態(tài)。”他在301醫(yī)院的病榻上作《老兵歌》,吟“古風三十二節(jié)”,其中有“江山空半壁,何忍國土荒?!薄扒叭艘参锤偅还肿笞谔??!薄坝薰芤粕?,我開萬古荒?!钡染???梢姀堉馘珡?949年直到他1980年生命終止,始終貫穿著一條思想主線:開發(fā)建設新疆,造福邊疆少數民族,維護國家統(tǒng)一。這就是張仲瀚的高瞻遠矚和他對國家對人民的赤膽忠心。
軍墾第一犁和軍墾第一人
1949年9月,王震一兵團進抵酒泉,直叩新疆大門。國民黨新疆警備總司令陶峙岳率部起義,新疆和平解放。10月上旬,一兵團各部想南北疆次第進軍。張仲瀚的二軍第六師排在最后,集結待發(fā)。王震突然命令張仲瀚率一支小分隊提前行動,限日抵達焉耆。同時,王震電請?zhí)罩旁烙傻匣沙鲆粋€專家組,在焉耆與張仲瀚會合,做好開荒生產的先期工作。
張仲瀚在酒泉收編有一支測量隊。他只帶了副團長謝高忠等五六名軍事人員,便與測量隊全體,分乘三輛大卡車,于1949年10月13日出發(fā),西出嘉峪關,向天山以南的焉耆疾駛而去。
在開都河畔的焉耆,張仲瀚與迪化派來的以自己水利局長王鶴亭為首的專家小組會合。在專家引導下,張仲瀚踏勘了開都河兩岸的萬古荒原,選定了哈拉毛墩等幾處可墾之地。張仲瀚掄起坎土鏝,挖開了沉睡萬年的處女地,親自察看土壤。并依專家意見,決定興修水利,開挖大渠,引開都河水灌溉良田。工程技術人員當即開始測量繪圖,打樁劃線,只等大軍一到,就動土施工。這條大渠,就是已然流淌了50多年,至今已然嘩嘩歌唱的解放渠,滋養(yǎng)著焉耆綠洲,哺育著子孫后代。這里的農二師,就是張仲瀚當初在山東組建的“渤海旅”,后來的二軍第六師。張仲瀚率領他們從渤海到天山,在這里開荒創(chuàng)業(yè),建設家園,繁衍生息,永遠永遠……
今天,新疆石河子軍墾博物館,陳列著一組雕塑《軍墾第一犁》。筆者曾聽其它墾區(qū)的同志說,我們那里才是軍墾第一犁。依我淺見,駐新疆人民解放軍(包括起義部隊)在王震領導下,于1950年春開始的大生產運動,全疆各部隊各墾區(qū)都是第一犁。那座雕塑藝術地表現了新疆部隊軍墾創(chuàng)業(yè)的艱苦歷程,屬于藝術概括。不能因為陳列地點而只看做是某地的象征。若以時間先后排列名次,再以往諸多的記述中,似乎忽略了一個事實:張仲瀚于1949年10月先期抵達焉耆,開始墾荒生產的前期規(guī)劃勘察測量,在時間上確實早于其他部隊(這時其他部隊躲在行進途中)。特別是在領導干部中,張仲瀚是第一個踏上荒原的人。他不僅最早拿起坎土鏝向荒原宣戰(zhàn),而且,為了給春耕做準備,1049年冬天,張仲瀚帶頭積肥。身為師長,挑著糞筐,行走早焉耆街頭,這也是最早的行動(目睹此景的謝高忠,50年代寫過一篇記敘文《師長拾糞》,筆者當年讀過,至今不忘)。那么,我們是不是可以稱張仲瀚是新疆“軍墾第一人”?
“桃園三結義”
張仲瀚離開了焉耆。他沒有看到“解放渠”竣工放水。他去了北疆的瑪納斯河流域,開辟新的戰(zhàn)場。
1950年2月,新疆起義部隊整編為中人民解放軍第二十二兵團,陶峙岳任司令員,王震兼政委。張仲瀚調任二十二兵團所屬的第九軍政委,不久,又任二十二兵團政治部主任。
在對起義部隊的改造過程中,開始出現了“左”的傾向,違背了黨對起義軍官的政策,有些不對官兵關系緊張對立,嚴重影響部隊的穩(wěn)定。張仲瀚努力糾偏,要求各級政治干部(都是從老部隊調來的黨員干部)必須端莊一個基本態(tài)度,起義有功,要尊重起義軍官。起義部隊已經是人民解放軍的組成部分,起義官兵就是我們的同志和戰(zhàn)友。經過王震同意,張仲瀚組織了政工干部們對前一階段過激的“左”傾錯誤都做了誠懇的自我批評。起義軍官們深受感動,在積極工作的同時,自覺改造世界觀。從此,軍政干部團結,官兵團結,整個起義部隊不僅從體制上,更從政治、思想、作風各方面,平穩(wěn)健康地轉變?yōu)楣伯a黨領導的人民軍隊。10萬起義官兵,從將軍到士兵,熱火朝天地投入到大生產運動,成為屯墾戍邊的重要力量。后來,頂了生產建設兵團“半個天”。
張仲瀚本人,更是在起義部隊特別是在高級軍官中廣交朋友。用他總覺得話說,就是“真交朋友,叫真朋友?!薄耙哉\相待,以心換心?!睆堉馘推鹆x將領們交心交友,不以黨的干部自居,平等待人,大度寬容。二十六師(轉業(yè)為農八師)師長羅汝正,是起義將領之一。為了讓他更好地發(fā)揮領導作用,組織上送他上八一農學院學習,張仲瀚特意安排讓他夫人同去陪讀。這在那時簡直是離經叛道的舉措。羅汝正在領導農八師的生產建設中做出了重要貢獻。周恩來總理視察石河子時,羅汝正不知自己能否見到而惴惴不安,是張仲瀚親自安排,接見時還向總理介紹,這是你黃埔四期的學生羅汝正。起義部隊廣大官兵,特別是將、校級軍官,這些在舊社會舊軍隊為官半生的人,對張仲瀚普遍懷有一種敬仰之情。
張仲瀚和陶峙岳將軍的關系堪稱楷模。他們二人在后來共同領導生產建設兵團的十數年間,肝膽相照,密切合作;互相合作,配合默契。經??梢钥吹剿麄儍扇说纳碛?,一起出現在千里戈壁上,共同在一張白紙上繪出了最新最美的圖畫。在他們二人的表率作用下,全兵團從上到下,當與非黨(起義)干部之間,行程了合作共事的和諧關系。這也是兵團能夠穩(wěn)定發(fā)展的內部力量。
陶峙岳將軍90高齡(1982年)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榮任第七屆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憶及張仲瀚,陶老說:“我們一起共事很好。他坦白,直爽,真誠,照顧人很周到,是一個好朋友?!?/P>
陶峙岳逝世后,王震在一篇悼念文章中寫道(大意):有人說我和陶峙岳、張仲瀚是“桃園三結義”。王震接著回顧了他和陶峙岳的關系,講述了陶峙岳對國家的貢獻和他高尚的人格與情操。最后,王震反詰道,這樣的“結義”,有什么不好呢?
塞外江南一樣好
何須爭返玉門關
在王震強有力的領導下,駐新疆的20萬人民解放軍,1951年全部實現了生產自給。1952年,中央軍委主席毛澤東簽發(fā)命令,駐新疆解放軍除少數部隊保衛(wèi)國防,大部分集體就地轉業(yè),從事生產建設。轉業(yè)部隊包括王震一兵團的大部分,陶峙岳二十二兵團全部,以及原民族軍整編的第五軍之一部分。繼而在1954年成立新疆軍區(qū)生產建設兵團,統(tǒng)轄轉業(yè)部隊,統(tǒng)一領導軍墾事業(yè)。而王震,在為新疆奠定了幾處之后,于1952年調離新疆。
新疆生產建設兵團,集體保留了人民解放軍的榮譽稱號。如原“中國人民解放軍步兵第X師”,現稱“中國人民解放軍農業(yè)建設第X師”。仍然保留部隊體制,實行軍事化管理。但是,摘去了領章帽徽,每人領到了一本專業(yè)軍人證。從此,不再有國家財政的保障,完全靠自己在邊疆戈壁荒原求生存謀發(fā)展?!白粤ΩD苦奮斗”,不是意識形態(tài)的一句口號,而是兵團真實具體的生存現實。
兵團的組成,一半是進疆的老革命部隊,一半是整編的起義部隊。既有大批老紅軍、老八路時期的干部戰(zhàn)士,也有大量從前在國民黨政府軍隊服務半生的職業(yè)軍人。對于生產兵團的特殊體制,對于部隊性質與任務的轉變,關乎集體與個人的身份認可以及前途命運,因而生發(fā)了種種模糊觀念。“兵團軍不軍、民不民,到底算什么?”有人調侃說,“兵團是裝甲(莊稼)兵?!薄扒f稼兵有啥干頭,要種地不如回老家?!钡鹊?。反映了集體的困惑,難免產生情緒的波動。
張仲瀚,這位創(chuàng)建生產兵團的一號人物,自身就是一位具有浪漫氣質的人,富有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他在描繪兵團建設藍圖的同時,形成了明確的理念:要按黨的要求,把兵團鑄就成一支屯墾戍邊的特殊兵種,既是軍。又是民,是不戴領章帽徽的解放軍。你叫我是“莊稼兵”,也沒什么不好,我們就是要在戈壁灘上蓋花園。兵團將以自己的存在和發(fā)展,為國家做出貢獻,也為自己在邊疆建設幸福的家園。張仲瀚,以他充滿激情的革命理想主義,和他面對現實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實際行動,響亮地回答人們的質疑,消除人們的困惑。不僅具有政治思想說服力,更具有精神感召力。
農七師政委史驥,榮幸地參加了1954年新疆赴京觀禮代表團。史驥站在天安門一側的觀禮臺上,看到威武雄壯的解放軍,特別是在他眼里已經是現代化的海軍、空軍通過天安門時,不禁心潮澎湃。興奮之余,又不免黯然神傷。心想自己1937年參軍,現在成了“莊稼兵”。瞧人家海、空軍多神氣。于是有了一個充滿誘惑的念頭:掉回國防部隊,最好是去空軍(軍委曾從新疆部隊調了一大批干部去建設空軍)?;氐綖豸斈君R的當天晚上,史驥就把自己的想法,迫不及待地報告給張仲瀚。張仲瀚聽后沒有言語。史驥一吐為快,酣然大睡。夜半,史驥被敲門聲驚醒。門開啟,原來是副政委駕到,落座床頭。史驥匆匆披衣而起。二人面面相覷,默然無語。良久,張仲瀚開言到:“你去北京觀禮,帶回來這么個情緒,我心里直發(fā)涼,怎么也睡不著。我們一起相處了十多年,難道就這樣分手嗎?”史驥身上一激凌,心頭又冷又熱,頓生愧意:“我17歲跟著你,整整15年了。想走,下不了最后決心,這不是跟你說嘛。走不走,還得聽你和組織上安排?!睆堉馘α??!澳呛?,以后再不談這個。睡覺吧?!毖援?,起身離去,輕輕帶上房門,沒有一句批評的話。史驥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二點。史驥思緒萬千,跟隨張仲瀚15年的戰(zhàn)斗歲月,歷歷在目,悄然淚下,再也不能入睡。
次年川田,史驥從農七師到兵團開會。張仲瀚遞給史驥一頁信箋。史驥展紙以覽,副政委手跡:
十萬雄獅到天山,且守邊疆且墾田。
塞外江南一樣好,何須爭返玉門關。
張仲瀚的這首詩作,便在干部中流傳開來。
史驥,領導著農七師在準葛爾盆地奮發(fā)圖強,成為兵團發(fā)展最快實力最強的幾個師之一,在空曠的戈壁荒原,創(chuàng)造了一座城市——奎屯。
時隔30年后的1985年,史驥向筆者追述張仲瀚“床頭談話”這一幕時,昏花的老眼,禁不住落下了淚水。
這就是張仲瀚的感召力。
有著同樣經歷和感動的何止一個史驥。老兵團的師、團干部,以及許多普通干部戰(zhàn)士,都曾經感同身受,至今流傳著大量關于張仲瀚的真實故事。有的說他是一團火,能點燃你的熱情;有的說他潤物細無聲,滋潤你心頭。1950年就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起義將領陶晉初,長期擔任兵團參謀長(后任副司令員)。曾出國留學,擔任過國民黨國防部少將高參,是位閱歷很深的人。他一生剛正不阿,追求真理。他說過這樣的話:“講阿諛奉承的話是很不光彩的事,我陶某終生不為。但是對張仲瀚我由衷地崇敬,他是位具有全面素養(yǎng)的帥才?!?/P>
不是南泥灣 勝似南泥灣
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一個創(chuàng)造。屯墾戍邊,雖然早自漢唐即已有之,晚至清代亦有實行,但只留下了一些發(fā)人思古的地名和一些依稀可辨的廢墟。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如此大規(guī)模的集體轉業(yè),寄寓著崇高的革命理想,同時又承受著自我生存的艱苦現實,古今中外無有先例,不能不說是一項大規(guī)模的綜合實驗。陶峙岳、張仲瀚率領最初的10萬轉業(yè)軍人,在新疆遼闊的萬古荒原,開始了理想主義的偉大實踐。
張仲瀚傾其半生心血結晶的五言長詩《老兵歌》,全詩32節(jié),128行,640個字,可以看作是新疆生產兵團的史詩?!独媳琛菲鹁渚褪恰氨瞿夏酁?,威猛不可擋。身經千百戰(zhàn),高歌進新疆?!笨梢娔夏酁吃趶堉馘闹械奈恢?。他把南泥灣視作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源頭。張仲瀚在兵團的講話、報告、文章中,使用頻率最高的詞語。就是“南泥灣精神”。他像“曲不離口”一樣,常講一句話:“南泥灣精神是我們的傳家寶?!?/P>
一首歌曲《南泥灣》,人人皆知“三五九旅是模范”。王震率領進疆的一兵團,都是經歷過南泥灣大生產運動的部隊。正統(tǒng)的三五九旅,就是進疆時的二軍第五師,1952年集體轉業(yè)后發(fā)展至今的新疆兵團農一師。50年代新疆生產兵團師、團級領導,大多都是親身參加過南泥灣大生產的老紅軍、老八路。在這里,“繼承與發(fā)揚南泥灣精神”,是活生生的人文傳承。
1950年,張仲瀚調任起義部隊第九軍政委,進駐石河子,開始新城建設。當時,軍部和軍首長都沒有一間房。張仲瀚和大家一起挖“地窩子”,做起居之所。有人勸軍政委尊手免勞。張仲瀚笑言:“干這個你們不如我,我們在延安挖過窯洞?!庇谑?,張仲瀚給周圍的將校官佐們講起了南泥灣。言畢,長嘯一聲,“讓未來的大樓,從地窩子開始吧!”這聽來像詩的語言,正是他們雙手創(chuàng)造的新生活。一年之后,他們自己動手蓋的第一座大樓,就在他們穴居的地窩子旁矗立了起來。起義軍官們真實地體會了張仲瀚言傳身教的“南泥灣精神”。
張仲瀚心存南泥灣情結。南泥灣大生產時(1942年),三五九旅七一九團團長張仲瀚,率團駐在南泥灣南部邊緣的九龍泉。這位書生出生的團長,和戰(zhàn)士們一起參加開荒競賽,白皮嫩肉的雙手磨出了血泡,仍然堅持掄著镢頭,爭當勞動模范。九龍泉變了樣,一片好風光。張仲瀚取個新名“風云莊”。風從虎,云從龍,暗含“藏龍臥虎”之意,也可以解讀為“風起云涌”的革命精神。
朱德總司令來到風云莊。和他同行的是著名愛國將軍續(xù)范亭,續(xù)老感慨不已,作《風云莊巡邊》詩,刊于延安《解放日報》。詩中有云“鎮(zhèn)邊將軍知是誰?燕趙男兒貴姓張?!保ㄆ咭痪艌F駐地屬陜甘寧邊區(qū)南大門,與國民黨軍隊僅數十里之距,該團擔負著守邊任務。故有“鎮(zhèn)邊將軍”之稱),歌頌燕趙慷慨之士張仲瀚。毛澤東聞知,親臨南泥灣。喝了九龍泉的水,吃了七一九團的飯。張仲瀚向主席匯報,所食糧油肉菜蛋,全是本團生產。毛澤東一樂,即席而言“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敝飨謺@八個字,鼓舞全黨全軍,戰(zhàn)勝了蔣介石對邊區(qū)的封鎖。時隔10數年,朱德1958年來到新疆,張仲瀚陪同朱老總在石河子視察,穿過高高的白楊林帶,參觀了二十三團農場。老總贊曰:“花園農場?!睗M意地說,“你們把南泥灣精神帶到了新疆?!敝斓孪肫甬斈暄灿文夏酁?,還記得續(xù)范亭的詩句,握住張仲瀚的手,笑吟:“燕趙男兒貴姓張。”“在下張仲瀚,河北滄州人氏?!睆堉馘臐撆_詞是京劇念白。
張仲瀚心懷“南泥灣情結”,踏遍了新疆的山山水水。他的腳步,往往先于墾荒者的隊伍。他很早就穿越羅布泊,直上阿爾金山。露宿米蘭古城遺址廢墟,他在地圖上畫出了一個圈,告訴農二師師長謝高忠,在這里擺上一個團,就叫米蘭農場,是你在羅布泊的根據地。不久,這里變成了魚米之鄉(xiāng)(“文革”中,為了消除張仲瀚的影響,改稱三十六團場)。謝高忠還記得,在阿爾金山,那天,獵到一只黃羊,點燃篝火燒烤。張仲瀚一邊喝大家分享野味,一邊扮戲劇相:“金山為我獻野味,助興所憾無杜康?!币鸨娙艘黄瑲g笑,忘記了連日的辛勞。在新疆北端的阿爾泰山,張仲瀚考察了額爾齊斯河流域,同行的還有農十師師長張立長。這是一條美麗的河,自東向西流入當時的蘇聯,終端匯入北冰洋。張仲瀚沿河而下,一望無際的原野人跡罕至,一片荒涼?!敖娇瞻氡冢稳虈粱??!睆堉馘珌辛缫?,手舉望遠鏡瞭望遠方。他伸開手臂,指著前方對張立長說:“你們農十師師部,就設在這里吧!”張立長順著張仲瀚手指的方向望去,極目悵寥廓,四望無人煙,茫茫大地空蕩蕩。張立長說:“這里連個地名都沒有??!”張仲瀚沉吟地說:“你們是最北邊的一個師,就叫北屯吧?!薄氨蓖汀保褪乾F在共和國行政版圖上的“北屯市”。曾記否?當初張仲瀚定點命名。
兵團在發(fā)展,兵團在壯大。從掄起坎土鏝開荒、軍墾第一犁開始,建立了一百數十個機械化大型農場。準葛爾、塔里木,戈壁沙漠便綠洲,萬古荒原建新城。不是南泥灣,勝似南泥灣。最初的十幾萬轉業(yè)軍人,發(fā)展到一百余萬職工隊伍,總人口逾200萬。在昔日戈壁荒灘上安家落戶,重溫并享受著南泥灣“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光榮和快樂,歌唱著“邊疆處處賽江南”。
危難時刻,方顯英雄本色
陶峙岳、張仲瀚領導兵團創(chuàng)建的豐功偉績,書寫在新疆遼闊的大地上,世人有目共睹,無須贅述。唯有兩件事,意義不凡,但以往不曾宣傳,國人不知。
其一,全國“三年困難時期”,許多個省有上千萬人饑餓死亡,全國糧荒。兵團因為人員大量增加,糧食也不富裕。張仲瀚和各師商議,為國分憂,自己勒緊褲腰帶,擠調數百萬斤糧食,支援災情最嚴重的幾個省。
災荒年間,各省都有大批農民外出逃荒,稱之為“盲流”,實則是災民。“盲流”大量涌入新疆。兵團主管部門下發(fā)通知,指令各師清退遣返“盲流”。張仲瀚下部隊發(fā)現了這一情況,立即制止。他語重心長地說:“國家有困難,我們不分擔誰分擔。愛民是解放軍的傳統(tǒng),我們要為黨分憂?!睆堉馘螂娫捊o兵團機關,責令撤銷此項通知。張仲瀚綠燈一開,各師安置“盲流”作農場和工礦單位的正式職工。保守估計,全兵團幾年間吸納盲流(災民)總數約有四五十萬人,加上他們的家屬子女,人口數量更為龐大。
兵團此舉,為當時全國社會之穩(wěn)定,消除社會隱患,無疑起到了積極作用。張仲瀚主動承擔,為黨為國分憂,真切的愛民之心,何其可貴!
其二,1962年5月,新疆發(fā)生了“伊塔邊民外逃事件”。在當時蘇聯政府駐新疆幾個領事館的策動下,伊犁、塔城邊境地區(qū),兩三日之內,數萬當地居民越境逃往蘇聯。事發(fā)突然,邊境一時空虛。村鎮(zhèn)被棄,田園荒蕪。地方沒有足夠的邊防警察,軍隊不能貿然開上邊境。緊急情況急需緊急應對措施。中南海關注著事態(tài)變化。在新疆黨政軍高峰會議上,張仲瀚挺身而出:“我們上!兵團不軍不民,亦軍亦民。我們替他們代種。代收,代管(簡稱“三代”),等待他們回來,我們全部奉還?!?/P>
危急時刻,方顯英雄本色,亦是張仲瀚的政治智慧。中央同意“三代”良策。張仲瀚命令北疆各師:抽調干部,組成“三代”工作隊,立即奔赴邊境地區(qū)。始終保持軍隊作風的生產建設兵團,令行禁止,雷厲風行。幾日之內,多支“三代”工作隊即已到達邊境,化險為夷,消除了危急。
后來,在自治區(qū)黨委、政府布置下,兵團沿邊境建立了幾十個邊境農場,和解放軍邊防部隊、當地各族人民,共同筑起了鋼鐵長城,捍衛(wèi)著祖國邊防。
心血滲透全兵團
張仲瀚,稱得上是位“全才”“通才”。政治、軍事自不待說。兵團的工農商學兵、農林牧副漁,全在他的智慧運作之中。經濟管理、基本建設、科技教育、文化藝術,各個領域滲透著張仲瀚的心血,處處可見張仲瀚的杰作。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新疆那座美麗的城市石河子,城市規(guī)劃設計圖,竟出自張仲瀚之手。他無師自通,找來相關的轉業(yè)書籍苦心研習,一個城市的總體規(guī)劃設計圖,就在張仲瀚手中誕生了。經過眾多專家和領導嚴肅慎重地審議,張仲瀚的設計,取代了原來一位蘇聯專家的設計。張氏平面圖,終成立體的石河子市。今天,漫步在石河子市子午路的林蔭下,也不得不承認當初設計的科學合理。還有那座平房招待所,更是張仲瀚建筑設計的得意之作。庭院式風格,但又不封閉。幾代國家領導人,還有胡志明主席、西哈努克親王,都曾在這里下榻。
張仲瀚一手創(chuàng)辦了兵團農學院(今石河子大學),自兼黨委書記。他建立健全了兵團與各師的農科院(所)。那時,他就在實行“科教興兵團”。這些都是大事,他也辦“小事”。
張仲瀚創(chuàng)意規(guī)劃,由兵團商業(yè)部門具體實施,在烏魯木齊開設了一家餐廳,號稱“百花村”。是張仲瀚親自命名題匾。內設全國各地分餐廳,經營各地方飯菜。讓遠離故土獻身邊疆的人們,在這里吃頓家鄉(xiāng)飯,以慰思鄉(xiāng)之情。飯店開張時,張仲瀚書贈對聯:“店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又分明是位雅士。
兵團藝術劇院,則是張仲瀚的文化大手筆。請勿忘記,30年代初,張仲瀚就是“北平左翼劇聯”的活躍份子,自己就是編劇、演劇的能手。現在兵團的文學刊物《綠洲》,刊名是張仲瀚在50年代創(chuàng)刊時題簽。寫這兩個字時,張仲瀚還說:“我們不但要有生產糧食的綠洲,還要有生產精神食糧的綠洲?!北鴪F的百萬職工來自五湖四海,南腔北調,地方文化多樣性。為了豐富職工文化生活,張仲瀚下大決心大力氣創(chuàng)建了兵團藝術劇院。他親自出馬,延聘名演員,從相關省市引進劇團。藝術劇院除文工團的歌舞、話劇,還有京劇、秦劇、豫劇、越劇、楚劇、雜技等多個專業(yè)表演團體。一時欣欣向榮、百花齊放。根據維吾爾族民間傳說創(chuàng)作的戲曲《西琳與帕爾哈特》,由越劇、楚劇先后上演?!吧嫌啊睕Q定拍攝楚劇舞臺藝術片,已經進了攝影棚,不料“文革”開始,竟胎死腹中。京劇團有張仲瀚這位內行打造,從北京“挖”來了于鳴奎、張麗娟、馬最良三塊名牌。在大江南北巡演,感謝各省對兵團的支援。在北大荒演出,向兄弟墾區(qū)學習。在北京長安、吉祥兩大戲院登臺,向首都人民匯報。好評如潮,媒體稱作“邊疆三奇葩”,被請進中南海懷仁堂,為中央領導專場演出。這天晚上的戲單、劇目和演員,由張仲瀚親定。風光一時。京劇團成了兵團的名片,人們對新疆兵團刮目相看。
1965年7月,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兼外長,出訪歸來在新疆停留。到達的第二天,即赴石河子新城和農八師墾區(qū)視察。張仲瀚獨出心裁,把總理接見上海支邊青年代表的活動,安排在農場的林帶里。樹影婆娑下,周總理和上海青年談笑風生,一句“你們上海的老市長看望你們來啦!”立刻打消了青年們的拘謹,緊緊地圍在二位國家領導人身旁,一張張青春的笑臉像花兒一樣綻放??偫砹晳T地左手卡腰,笑得樂不可支。張仲瀚站在一位上海姑娘的身后,一臉的幸福。這田邊地頭的會見,多么親切自然?!俺錾聿挥梢眩缆房蛇x擇。”周恩來的這句名言,就是這里從這里發(fā)出。
周總理最新疆兵團和張仲瀚,非常關注。1962年,周恩來要去廣州開會,通知張仲瀚由新疆趕往北京同乘專機,總理要利用空中航行的時間和張仲瀚談話??偫硗嘎?,毛主席和總理有一個共同的想法,把全國軍隊的三分之一,組建成類似新疆兵團的生產建設部隊。約張仲瀚來,就是要詳細了解兵團的內部機制,特別是經濟核算制度。空中談話沒有結束,在廣州又連續(xù)進行了十幾個夜晚??偫碚f,你去軍委會議上,講講你們的生產建設兵團?;氐奖本?,羅瑞卿總長安排了半天時間,請張仲瀚作專題報告。在全軍的最高會議上,張仲瀚講述了亦軍亦民非軍非民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這之后,周總理又曾兩次召集張仲瀚等人到中南海的總理辦公室,研究甘、青、寧各省已有的幾個農建師和新建西北林業(yè)兵團的工作問題??偫韺堉馘f,這幾件事,你都要管起來。
今天,周總理來到石河子,踏上了被開墾的處女地,目睹了這座嶄新的城市。夜晚,總理一行下榻在石河子平房招待所,贊賞這幢簡樸雅致的平房建筑,坐在庭院的石凳上,任塞外的風吹拂??偫碇?,石河子原來也是個“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的蠻荒之地。今天看到的是,棉田麥海一望無際,綠樹紅花掩映著一座城市。這就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自力更生艱苦奮斗創(chuàng)造的現實??偫硐萑肓顺了?。次日清晨,周總理見到張仲瀚就說:“昨天晚上,給你們想了幾句話……”張仲瀚聽總理一字一句地說完,即請總理題詞。不喜歡到處隨意題詞的周恩來,給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留下了手跡:
高舉毛澤東思想的勝利紅旗
備戰(zhàn)邊防
生產建設
民族團結
艱苦奮斗
努力革命
奮勇前進
周恩來
回到烏魯木齊,自治區(qū)舉行歡迎大會。陳毅副總理兼外長公開發(fā)表講話。他以氣壯山河的元帥氣概,在講話中宣稱:“新疆有一個強大的生產建設兵團?!眹彝忾L的聲音,傳遍了世界。
張仲瀚聽到這樣的評說,沒有因為兵團已有的成就而感到自滿和輕松。望著總理凝重的筆跡,張仲瀚領悟:兵團任重而道遠。他充滿智慧的頭腦,構想著更加遠大的宏圖偉業(yè)。
壯志未酬身先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化大革命”,毀了張仲瀚的鴻鵠之志。
林彪、江青一伙為了掌控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文革”初始,就把毒箭射向張仲瀚。他們知道張仲瀚在新疆根深葉茂,就把他押到北京批斗。對邊疆幾乎一無所知的江青,來到批斗大會煽風點火。她毫無事實根據,信口雌黃,當眾污蔑凌辱張仲瀚。江青惡語一出,張仲瀚就成了“欽定”的兵團頭號“走資派”、“反革命”。
造反派得了雞毛當令箭,把張仲瀚押回烏魯木齊,在人民廣場舉行批斗大會。那是寒冷的冬季,天上飄著鵝毛大雪。他們把張仲瀚剃了光頭,特意找來一件新疆最低劣的藍布老羊皮大衣,包裹著張仲瀚,身后插著類似“亡命牌”的“反革命份子”標志牌,押到廣場亮相。他們要的只是羞辱丑化張仲瀚,宣示張仲瀚已然被打倒,抹煞人們心目中那位英俊瀟灑器宇軒昂且功勛卓著的領導人形象。在一片亂七八糟的吼叫聲中,批斗會進行了十多分鐘就草草收場,匆匆押回北京,投入牢房。
從此,張仲瀚與世隔絕,在北京某監(jiān)獄的單人牢房里被監(jiān)禁了8年零3個月。他再也沒有回到他魂牽夢縈的新疆。張仲瀚臨終說過一句話:“我這一生最傷心的事,就是被迫離開了新疆。”
多少人想探視張仲瀚,可是他們不知道他被關押在哪里。張仲瀚的兄妹到處打聽親人的下落,不得而知,即使張仲瀚本人出獄后,他也不知道關押他的那是個什么地方,他只知道,那是一座圓弧興牢房,中間一座高高的崗臺,持槍的戰(zhàn)士,警惕地監(jiān)視著他這位將軍。
病重的周恩來惦記著張仲瀚。1975年,鄧小平主持中央工作。一份對張仲瀚解除監(jiān)禁的報告,送到毛澤東面前。主席說,張仲瀚原是部隊的人,還讓他回部隊去。
張仲瀚被安排進總政招待所久住。在第一時間得知消息的是他住在北京的一位妹妹。妹妹即刻趕往招待所,看望剛從監(jiān)獄出來的二哥。面前一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腰身佝僂的老人。身上那條呢子褲,縫線開了,褲管已成一條條的碎布,像拖把一樣耷拉在腳面。從前那條搶眼的呢子大衣,也已經磨損得像麻袋片披在身上。獄中8年,一套衣服沒有離過身。妹妹抱住老人,叫一聲“二哥!”號啕大哭,“這是我的二哥嗎?!”
不久,張仲瀚住進了醫(yī)院。很多很多人絡繹不絕地探視,張仲瀚很少談及獄中的經歷。那不只是他個人的冤屈,那是共產黨的恥辱。他應《人民日報》之約,為周總理三年祭而作的長文中寫道:“我不是共產黨的敵人,我是共產黨敵人的敵人。”這時,他還未獲完全平反,憤慨之情溢于文辭。他又寫道,“敬愛的總理,您的骨灰從天空撒向祖國的江河大地,我沒有地方去找您的墓碑,我只在1月8日,茫然地極目四望,撒下一串串的懷念之淚!”這位燕趙慷慨之士,胸藏何等的深情!
直到1979年底,經中央批準,解放軍總政治部作出決定,推翻了原中央文革專案組強加在張仲瀚頭上的一切污蔑不實之詞,完全恢復名譽,分配張仲瀚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炮兵顧問。
這時,張仲瀚住在301醫(yī)院,正在嘔心瀝血地撰寫他總題為《憶新疆》的回憶錄。預感到自己來日不多,他夜以繼日地寫作,反復修改。身邊工作人員勸他休息,身體第一,他說,這是我最后的戰(zhàn)斗,不完成任務,去向馬克思報到,馬克思不收。他的《憶新疆》擬就十一個題目,完成了前三篇之后,他的心臟病情加重,暫時中止回憶錄寫作,突擊起草給黨中央的意見書,建議盡快恢復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文革”后期,新疆兵團建制被撤銷)。他忍著病痛,一字字一句句地向黨中央坦露憂國憂民之情,陳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在政治、經濟諸方面的戰(zhàn)略作用。就在這份意見書送達胡耀邦同志數日后,1980年3月9日,張仲瀚病逝于301醫(yī)院,終年65歲。
壯志未酬身先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炮兵司令部為張仲瀚準備的宿舍,他一天也沒有入住。給他補發(fā)工資所余一萬余元,張仲瀚分贈給了身邊工作人員司機、秘書、警衛(wèi)員。他,房無一間、錢無分文,帶著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乘鶴而去……
李 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