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間滿是他的風流韻事,找不到真情的痕跡。抑或是說,對每一個生命里的女子他都是用了真情的,只是真情維持得太短,短到來不及讓人習慣?
世間沒有永遠,永遠太奢侈,還是不要輕易去碰觸吧,這個詞從來都不是為人類創(chuàng)造的,它只適合于那些我們心中最虛無的愿望。遙遠的地方有兩座山,一座叫“天長”,一座叫“地久”,它們靜默無語地矗立了千萬年,遙遙相對,從容地看著山川無棱,江水為竭,一切變幻得面目全非。但它們知道自己也不是亙古的,很久很久以前,它們不過是滄海罷了。
或許真正能能算得上永遠的,只有分離和死亡,因為我們要死很久,離別很久,等不到輪回的希望。
他喜歡人們叫他“張三影”,因為他有三句詞被人們廣為傳頌,“云破月來花弄影”、“ 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和“柳徑無人,墜飛絮無影”。他想,那代表的是他的風流和才華的極致,他是個虛榮的男人。
他沒有一天離開過風花雪月的日子,在紅巾翠袖的管弦聲里,在醉尚尋芳酒的醉生夢死里,在歡情寂滅后佳人望斷秋水的目光里,他貪戀著浮世的繁華與享樂。他從不允許自己為某個女子駐留,太多的未知與新奇才能保持他不絕的靈感,更何況宋朝又是那樣開放的歲月。
男人以征服作為自己炫耀的資本,而女人把拒絕作為自己炫耀的資本,風流的男人總會得到別人的羨慕吧,就連我喜歡的歐陽修和蘇軾也不能免俗。蘇軾比張先小四十六歲,做過張先的學生,自不必說了。歐陽修比張先小十七歲,一直想結(jié)識他,但苦于沒有機會。后來,張先主動去拜訪歐陽修,歐陽修在屋里聽到門人通報,驚喜過望,顧不得當時是倒穿著拖鞋,就匆匆忙忙地奔出去迎接。“倒履迎客”的佳話,來得竟然有如此輕浮的味道。
他在感情的世界里來回游走,一生富貴,雖未居高官,也未遭貶黜,后世那些動輒愁眉、凄苦困頓的“牢騷文人”不知道會不會對此夢寐以求。我不太喜歡他,但也不討厭他,他的世界,是一出用來觀賞的塵世鬧劇,遠遠地,波瀾不驚。
只是想不到,面對女子他還有著羞怯與自卑的時刻。
她是一個歌妓,有著曼妙嫵媚的名字,名叫謝媚卿。她在春日里帶著侍女踏青,宛如天人,愉悅著無數(shù)人的目光。他閑來無事,興味蕭索,在出游的途中與她目色相接,頓生愛慕。一個是名聲鵲起的風流詞人,一個是美艷絕倫的風塵花魁,順理成章地一見傾心。
但兩人都默默無語,羞怯地不敢開口,她乘著輦車走在前面,他騎著馬跟在后面,就這樣走了一路。也許當時兩個人的心里,都盼望著這路再也到不了盡頭吧。
回來后,他悵然若失,寫下了一首詞紀念他這半次“艷遇”。
《謝池春慢》
繚墻重院,時聞有、啼鶯到。繡被掩余寒,畫閣明新曉。朱檻連空闊,飛絮知多少?徑莎平,池水渺。日長風靜,花影閑相照。
塵香拂馬,逢謝女、城南道。秀艷過施粉,多媚生輕笑。斗色鮮衣薄,碾玉雙蟬小。歡難偶,春過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調(diào)。
對于他來說,唯一的不甘就是因為沒有得到,而且很快就會過去。生命是一些若干的體驗,沒有多少的注定。就像夜晚不知道有多遠一樣,一味地黑暗到遠方,無法丈量。
對于她來說,只是少了一次逢場作戲,就算不是,真的動了心,也或許不過是淪落到了相愛與相恨、歡聚與別離、期待與遺忘的俗套里。太容易讓人愛上的男子,往往是很危險的,愛情又是一場賭博。
有時候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對于相遇,我們都無法確定它是一場喜劇的開幕,或是一場悲劇的序曲。太刻意的留戀,反而是一種不必要的矯情。
沒有開始,也沒有結(jié)束,一切順其自然,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