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容易憔悴的動物，她們經(jīng)常有意無意的把自己囚禁在回憶的痛苦之中，為著那些失去的或者從未擁有過的快樂悵然若失。當(dāng)我面對別人熱切的提問關(guān)于我最初的愛情的時候，我慌亂的躲避著正面的回答，我試圖用輕蔑不屑的微笑隱藏我內(nèi)心巨大的恐懼和刺骨的傷痛?？墒俏矣譀]有辦法不去回憶，因為回憶的過程是美麗的……
我的初戀是分裂的。大學(xué)一年的第二個學(xué)期，我們那個英文說的行云流水似的口語老師作為她丈夫的陪讀生雙雙赴美國攻讀博士學(xué)位。于是，開學(xué)的第一天我們見到了一個面目全新的代課老師走進(jìn)教室。我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那是一張怎樣的臉：一個身材適中的中年男子，自然卷曲的烏黑短發(fā)，棱角分明的額頭和顴骨，白凈細(xì)膩的膚色和深邃銳利的目光。我的眼前恍然出現(xiàn)了瓊瑤筆下《窗外》中的那個文弱書生和《簡.愛》中的那個翩翩君子。我開始慌張了，這是我少女的情懷中第一次為一個陌生男子深深吸引，那個時候我還沒有為他著迷。接下來的故事純粹是我在一廂情愿的演出著動人心魄的獨角戲。我感覺自己愛上了他，并且愛的發(fā)瘋，愛的著迷。我用全部的熱情去崇拜他，愛戀他，我想象著自己也正被他愛戀著，思念著，寶貝著。在我的日記中密密麻麻的記錄著我的這種瘋狂，“上天對我真是特別的優(yōu)待，我的王子就這么在我毫無覺察的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他憂郁的眼神和潔凈的臉龐象是光芒萬丈的太陽，他講課優(yōu)雅的動作就象繆斯女神美麗的舞蹈，他說話的聲音如鐘鈴般悠揚悅耳，這是我生命永不干枯的源泉。今天，他皺眉頭，是身體不適還是因為憂愁和思念？當(dāng)我的阿波羅蒼白不悅的時候，我的心情也同樣的陰云密布，我不由自主地為著他的快樂而快樂，為著他的憂愁而憂愁。我的阿波羅，我的神！”
那段時間的我好象著了魔，在他的課上我總是故意遲到，好在眾目睽睽之下獨自占有他投來的一瞥，哪怕其中充滿了不悅的神情；上課時我偷偷的打手機，我肆無忌憚的大聲說話，我故意提出一些希奇古怪的問題使他尷尬，普通的課前小演講中我居然聲情并貌地背誦大段的莎士比亞原著，為了這次不同尋常的表演，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將近２個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吸引他的注意！是的，我要他注意我，因為我想通過眼神向他傳達(dá)那讓我羞于啟齒的信息，我愛他！我就這樣在恍惚中愚昧的繼續(xù)著我的夢想。直到那一天，他興高采烈的告訴我們，下個學(xué)期他就要轉(zhuǎn)到北京的大學(xué)去教書了，因為那里有他朝思夜想的妻子和不滿周歲的女兒。那一天他顯得非常興奮，反復(fù)的跟我們強調(diào)excite和delight(欣喜,愉快)的分別，說他現(xiàn)在正處在excitement(興奮)中，他破天荒的跟我們談起了他的童年，他的家鄉(xiāng)和他馴養(yǎng)的一群鴿子。我麻木的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這是一年來我第一次看見他的微笑，居然也是這樣美！最后的課程終于結(jié)束了，他似乎好象有些不舍，躊躇著想要講些告別的話，但是最終只是給了我們一個蒼白的微笑。我默默的走過他的身邊，用一種近乎憎恨的眼光瞪著他，塞到他手里一張紙條，我在上面寫到：You can’t leave us and you are a coward! I hate you! (你不能走,你是膽小鬼,討厭!)
那天下午我躲在無人的自習(xí)室里偷偷的哭泣，不甘心這場我自編自導(dǎo)自演的鬧劇就這樣草草收場。沒有互動的盲目的愛情深深地刺傷了我嬌嫩的心，我自以為是的象那些文學(xué)作品中被人拋棄的怨婦一樣充滿了莫名的怨恨，還象模象樣的在日記里宣泄了我的控訴和哀傷。那個時候的我哪里懂得，真正傷害了我的不是毫不知情的師長，而是情竇初開的我對于愛情的膚淺的認(rèn)識和虛榮的幻想！
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我沒有任何選擇的參加了工作。在茫茫人海中我努力適應(yīng)著角色的轉(zhuǎn)換，內(nèi)心深處卻固執(zhí)地堅持著對于愛情的信仰和忠誠。兩年之后，我離開最初的單位跳槽到了一家新的企業(yè)，因為可以得到更高的報酬。２４歲，在這個很多姑娘已為人婦人母的年齡，我結(jié)識了我生理意義上的初戀男友－斌。這個同樣為中年的男子，事業(yè)有成，是我的上司。我不想花費太多篇幅陳述那些冗長而古老陳舊的過程，我想要大家知道的只是最終的結(jié)果，我們相愛了！相愛的原因也許簡單而又荒唐，因為斌的微笑象極了我的阿波羅。相戀的日子是甜蜜溫柔和浪漫的，只是我們不得不時時的面臨在這虛假的繁榮背后難以跨越的障礙，他的妻子和兒子。斌的家庭建立在一次金錢與權(quán)利的交換之上，這就注定了這對苦難的夫妻終生的痛苦和不幸。沒有感情基礎(chǔ)的婚姻猶如沙灘上的堡壘，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坍塌。在永無休止的爭斗和吵鬧中他們的兒子誕生了，新生命的降臨沒有帶給家庭應(yīng)有的歡樂和幸福，反而成了沖突升級的導(dǎo)火索。脆弱的斌不愿意每天在孩子的哭泣和妻子的咒罵中沉重的生活，終于帶著空空的行囊來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尋找安寧。他找到了我，我也找到了他。疲憊的身軀和蒼涼的心被我一下子攬進(jìn)了火熱的胸膛，象是一個保護幼崽的母親，我承擔(dān)了這個孩子一樣虛弱的男人所有的痛苦，我給了他安寧！日子就在不安和快樂中錯綜復(fù)雜的過著，我強迫我的家庭再一次容忍了我的倔強。我的母親帶著傷感和無奈的眼神看著我牽到她面前的斌，我的父親平靜但卻莊重的警告他：必須先辦離婚手續(xù)才能在一起！我的哥哥嘲弄般的笑話我說：“咱爸還沒死呢，你找個爹回來干什么？”我默默的承受了背叛家庭帶來的孤獨，因為我始終堅信我的愛是會戰(zhàn)勝一切的?？墒俏矣指杏X十分的委屈，我必須為自己的付出爭取應(yīng)得的回報。于是我對斌說：“你離婚吧?！?
斌在經(jīng)過了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終于決定離婚。他對我說他要爭取兒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利，于是我善良的向他保證：“我會象愛你一樣的愛他?！睅е餐南Ｍ推谂?，斌回到了那座隱藏了他多年傷痛的城市。為了不影響他離婚的順利進(jìn)行，我斷絕了與他所有的聯(lián)系。在焦急的等待中我混混沌沌的過著日子，腦海中充滿了各種不祥的想象。２個月后，斌回來了。他的慘淡的表情證實了我種種的猜測，他，沒有離婚！他的妻子歇斯底里的大鬧了一場，１０年的夫妻如同紅眼的仇敵。他的妻子威脅他說只要他敢離婚，他就一輩子休想見到兒子！不管金錢的誘惑還是情感的折磨，都始終不能動搖這個愚昧的女人死咬不放的決心。她跑到街道辦事處，婦聯(lián)，甚至是斌原來所在的單位大哭大鬧，說是陳世美喜新厭舊拋妻棄子不得好死，搞得那座不大的縣城婦孺皆知，斌在他生長的城市里面狼狽不堪。我到現(xiàn)在都始終不能理解這個女人的動機到底是什么？她苦苦掙扎想要挽救她瀕于死亡的婚姻和地位，不肯解救自己也決不放生他人，難道一定要親眼看到她的男人與她一樣在痛苦的煎熬中枯萎死亡嗎？我沒有怨恨斌的懦弱與無能，我只是悲哀著自己的命運和無知。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斌在一個雪后的早晨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中，那一年他3８歲。
曾經(jīng)有人說生活如同泡茶，痛苦和快樂都同樣不能經(jīng)受重復(fù)。當(dāng)今天我鼓起勇氣講述這些陳年的往事時，我的心底已經(jīng)異常的平靜。如果記憶能夠幫助我更加成熟和堅強的面對未來的生活，我真的很想說，也許初戀時我們真的不懂愛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