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記憶的長河中,母親僅僅只流過三次淚。也許是母親在別人認為該流淚的時候沒有流淚,而不該流淚的時候流了淚的緣故吧,母親的三次流淚倒使我認為她才是一位生活的真正強者。正是這平常而又不平常的六行淚水,如同一把教鞭,教我怎樣在社會中做人,也形似一樁樁路標,讓我明辨走道的方向。顯然,這六行淚水,在我腦海的深處已打下了刻骨銘心的烙印。
母親的第一次落淚是在一九八二年的冬季,那是我高中第一學期還未結束,由于初中不學英語,我英語課的基礎很差,第一學期期中考試只得了九分,這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了難以承受的打擊。我產生了退學的念頭。
“你知道嗎?我是怎樣走出學校的?”
聽得出母親的聲音有些哽咽,似乎有很多辛酸與苦水想要訴說而又不愿傾吐。
“我是哭著離開學校的,那是六零年的四月,正是三年自然災害,家里沒吃的,迫于無奈,你姥姥含著淚水,讓我離開了學校?!蹦赣H斷斷續(xù)續(xù)地補充道,話音中帶著哭泣的余音。
是啊,有條件者不想上學,而想上學者卻沒有條件,兩者都是十分讓人痛心的。
對我來說,如果使母親第一次落淚還可以原諒的話,那么第二次使母親流淚就不可饒恕了。
一九八五年春季一個星期三的下午,我從學?;丶胰「杉Z,回到家,吃過母親為我預備好的飯菜之后,母親告訴我說“富,媽給你做了一件新衣服,你去穿著試試?!?br />
我滿心歡喜跑到屋子里,從柜子里取出來就穿上了??僧斘铱垅o扣時,總覺得不對勁,仔細一瞧,才發(fā)現紐扣縫在了左邊,而鈕扣習慣在右邊。頓時我氣上心頭,沖到院子里,對著還在廚房刷鍋的母親就嚷開了:會不會做衣服,連鈕扣都不知道縫在哪邊,顛三倒四,這叫人怎么穿著出門?
我走進廚房,本想著對母親承認自己的不是,可我發(fā)現母親流淚了。我心里好像被刀子扎了一下,一股無法言狀的滋味涌上心頭,不知如何是好。
帶著內疚的心情回到學校,那天晚上,我給母親寫了一封很長很長的信。
一九八六年七月,我考入了北京的一所高校。
臨行的那天早晨,家里有好多為我送行的人,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笑著,待一切準備好以后,我與大家一一告別,可我在人群中沒有發(fā)現母親那熟悉的面孔,于是我放下手里的提包,跑進屋子,發(fā)現母親坐在炕沿上抹淚,等我走到母親身邊時,母親抱住我就失聲痛哭起來,也許是被母親的哭聲所感染,剛才還在說笑的我,也旁若無人的大哭起來。
母親啊,當兒子小的時候,您望子成龍,為了兒子,您節(jié)衣縮食,即使吃糠咽菜也無怨言,而一旦兒子要遠離您,去做您也希望做的事的時候,您又是那樣揪心難舍,牽腸掛肚。
眼淚,這個被世人視為弱者代名詞的精靈,在我看來也不盡其然。弱者的淚,那是沒有價值的,只能得到別人廉價的同情和憐憫;強者的淚,卻能給人以鞭策、給人以力量,可以使人受到啟迪和教育。
強者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我母親的眼淚便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