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幾年前一個深秋的夜晚，冷雨時緊時慢地敲打著窗欞，送來陣陣涼意，冷清的燈光下，展開張愛玲文集，聽她在暗夜里低訴《沉香屑第一爐香》，冷峻感傷的文字里一股陳年紫檀木的寒香，不經(jīng)意間幽幽地透出來，又在不經(jīng)意幽幽地飄散開去。溫馨的凄楚和悲憫的溫柔散著青灰和淡紫的光柔。靜謐里無限的哀怨無聲地流瀉著，一絲絲凜冽、蒼涼、犀利又婉約的光芒，讓每一個高尚抑或卑微的靈魂駐足。
愛玲的聲音低低地從深濃的夜藍(lán)色中飄來：“請你尋出家傳的霉綠斑駁的銅香爐，點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戰(zhàn)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許完了?！痹谒P下，生命竟如此的簡單，人生仿佛只有一燭香的工夫，一個生命就結(jié)束了。那幽藍(lán)幽藍(lán)的煙升上來，直熏得你淚光點點，那幾頁人生，讓人感到亂世的悲愴，繁華的虛無，溫婉的幽怨。于是，我相信簡單并不如此單純，一絲絲惆悵滲進(jìn)心里，濃濃的一團(tuán)心酸化不開。
而游走在喧囂和華麗之中的愛玲，冷眼看花開花謝，緣起緣滅，高傲而冷靜地注視著她故事里的人物，從容沉著地細(xì)數(shù)隔岸的點點漁火。
《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主人公葛微龍，曾經(jīng)是一個美麗，單純，明凈的女中學(xué)生，一心想把書讀好。然而，自從她步如那座巍巍的白房子，在金錢的誘惑下，在那個飄著滿清末年淫逸的空氣里，她心甘情愿地成了金錢的奴隸，成為姑媽和喬琪手中的工具，她對那里紙醉金迷的生活上了癮。那滿園的濃艷的英國玫瑰與賓客們的一身雍容華貴，絢目的燈光，低靡的音樂交織成瞬間的繁華。那久久揮散不去的丁香末子味與燈紅酒綠的浮華，膨脹了葛微龍想進(jìn)入上層社會的虛榮心，她的靈魂也在那人性扭曲的小世界中墮落了。在無所謂時間里，女孩子的純真被骯臟的物欲，情欲漸漸地剝蝕掉了。她失去了太多寶貴的東西，最后完全失去了自我。她看到了生命里“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她的未來也是如此——”她的生命里流淌著絕望和痛苦。
終于，在暗夜火花下，她低垂著頭，低聲啜泣，無奈的淺笑，一閃即逝，那曾經(jīng)的美麗，溫柔，敦厚，那稚嫩的青春，都如煙花瞬間幻滅了。而著蛻變，不是誰之過，只是可憐那虛榮在作祟?！叭昵暗脑铝烈呀?jīng)落下去了，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講完。”那一爐裊裊的沉香屑仿佛還在我的屋子里彌漫。
秋雨依舊敲打著我的窗欞，那聲音仿如穿越洪荒的樂手，躲在夢和暗夜的深處，唱盡夢魘唱盡繁華，唱盡所有來時的路。由分明的笑和莫名的不分明的淚來詮釋這瞬間的心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