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雨落下來,似乎在預(yù)示著一個季節(jié)的消亡。
雨是冷的。當(dāng)我的目光努力從連綿不斷的雨滴里透過去時,我看到的依然只是一片蒼茫和一片迷離。有時候,偶然的,會從交織的雨滴中突然關(guān)注到那一滴,很快,落下來,滴在水泥地上,濺起小水花,象是碎裂,接著另一滴,也落下來,跟著碎裂。仿佛只是為了瞬間的碎裂,前赴后繼的,看了,教人心悸。
雨其實并不勻稱,時猛時疏,時急時緩,然而,終是不停。
不停的冷雨落下來,不停地敲擊著心靈。那是一種久違的鼓點,又或者是一種遙遠(yuǎn)的回響,有些肆意,有些燥動,又有些毫無目的。
這場雨落下來,秋天便要過去了罷。站在雨中的我,目光已經(jīng)抵達(dá)了秋的盡頭。
雨,總是不同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我有個朋友曾這樣嘆著氣說。
這個城市的雨和另外一座城市的雨不同嗎?蝸居于這個城市的我,站在窗邊,看到的景致是何其陌生,沒有熟悉的人在雨中奔跑,沒有記憶里的車來車往,道路清冷,天色陰郁,一切仿佛都籠罩在一片晦色的夢里。
城市,或者我,也許都在默默地清點著記憶,收藏已久的心事終于被雨點淋濕淋透。這個下午,整個城市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沒有雨傘的孤獨的仰望者,任你的目光怎樣搜尋,也無法瀏覽到一幕你記憶中精致而溫馨的容顏。如同一次久久的迎接,又或者是一次無可奈何的裸露。一切毫無遮攔,落下來,落下來,城市就這樣濕濕的,粘粘的,冷冷的,像是揮之不去的憂郁。
南方小城的雨,冷冷的秋雨,不停不停地下著。我不知道,另外一座城是否也在下著這樣一場冷雨,我不知道,那個城市的人群里,是否也有一個人站在窗邊,看著這冷雨想念著什么,再往遠(yuǎn)處想想,北方,或者更北方,也許已飄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吧。可是,那有什么相干呢?我的思緒很快被我眼前的冷雨洗凈。記憶如同落葉,一片一片的,在雨中來回著,來回著。
雨真的是不同的。一座城與另一座城,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一個季節(jié)與另一個季節(jié)。既便你如何想從這相似的場景里串起一些共同的思念,也無濟(jì)于事。雨下得這么長久,似乎可以用春雨的纏綿悱惻來形容,可是,我卻清楚地知道,這不是春雨,所以,不會有期待,這只是臨近冬天時的一場冷雨,所以,更象是一種告別。
那也是一年秋天吧。
游山,突然逢著一場大雨,和一個朋友困在山中的小旅館里,一夜聽雨。沒有預(yù)想的浪漫和美麗,山雨的來臨總是帶著某種詭異。
停電了,四周一片漆黑,一種隱隱的恐懼彌漫過來。我們唯有不停地說著話以打發(fā)漫漫長夜。談人生,談記憶中的某個人,最后卻談到了雨,談著談著,卻談出了憂愁。不知道雨會下多久,不知道山瀑何時能將息,不知道遠(yuǎn)方的朋友在這樣的雨夜會否因為我們而失眠。
窗外,雨聲尖銳而冰冷,伴著山洪的聲響顯得越發(fā)的驚天動地,仿佛要漸漸淹沒我們的聲音。
我們?nèi)匀徊煌5卣f著話,但聲音卻顯得模糊不清,終于,情緒被這雨聲掠奪,我們沉默了。我們驚懼地聽著那風(fēng)雨的咆哮,第一次感到了大自然的強(qiáng)大與可怕,第一次感到個體的單薄與渺小。
整個長夜,寂寂地聽著那冷冷的雨聲,沒有思念,沒有期待,我們顯得孤獨而冰冷。
那是記憶里,兩個人共同的孤獨。
可是,那樣一場雨和我眼前的冷雨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的目光從雨的深處收回,于是眼角仿佛也有些潮濕。
我的桌上擺著一本余光中的書,翻開第一章看到的卻是一篇《鬼雨》。
那也是一個秋夜吧,“南山何其悲,鬼雨灑空草?!?那是對初生生命夭折的悲鳴,是對世事無常的痛心。
“少年聽雨巴山上。桐油燈支撐黑穹穹的荒涼。(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中年聽雨,聽鬼雨如號,淋在孩子的新墳上,淋在母親的古塔上,淋在蒼茫的回憶之上。”是怎樣的一種悲涼。
那夜的冷雨是猖狂而凌亂的吧,“陰沉沉的,黑森森,冷冷清清,慘慘凄凄切切”的,可是,它和我眼前這冷雨又怎么相同呢?
雨終是不同的啊,我眼前的冷雨只是我心中的冷雨,它只在我的世界里漂潑不息。它無法觸到余光中內(nèi)心深處的隱痛,也無法打落李清照窗外的海棠。
“雨到深秋易做霖,蕭蕭難會此時心”,憑我的目光怎樣尋尋覓覓,又怎能看穿這冷雨。
就算你問我,我也沒有答案。我只是在我的世界里迷失。
一場冷雨,落在深秋的梧桐樹上,落在清冷的街道上,落在古舊的老屋頂,落在少年人迷茫的眼中,落在我幽深幽深的記憶里。好像已經(jīng)下了很久很久,沒有停息,無法停息,一片過來,又是一片過來。
雨打在我的身上,雨打入我的眼里。
我站在窗邊,往樓下望去。
我看到冷雨如鏈,從高處深深的墜落,一滴一滴,不,是千滴萬滴,前赴后繼地,就像是一次一次躍入深深的懸崖,然后,決絕般地。
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