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濛濛。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橈通。梯橫畫閣黃昏后，又還是、斜月簾櫳。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fēng)。
他是詩酒風(fēng)流的士大夫，張先。她是個青燈古佛下的小尼。
她與他的世界原本是毫不相干的，在他花街柳巷醉臥綺床時，她只不過陪著師父在芬芳與清幽的禪院里心如止水。青竹藹藹，寒煙林杪，梵音幽深而徘徊，有著恍若隔世的迷離。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因為單純，所以無求。
那個蘇軾后來說他是“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fā)對紅妝。鴛鴦被里成疊夜，一樹梨花壓海棠”。幸虧我知道蘇軾并不是這樣的人，只是有這樣的朋友，不然我也不會再喜歡這個“夜飲東坡醒復(fù)醉”的老頭子。
他與諸多的女子有過短暫的歡情，很快地來，又很快地去，還沒有花開一季那么漫長。史書上說他這是“頗多佳話”，其實史書是個小人，男人主宰的世界，只要有名利和地位，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用“佳話”來粉飾，包括花心。
她太單純，這些她都不懂。
他偶然在寺院里遇見了她，或許是厭倦了風(fēng)月場里的粉黛胭脂，他忽然對清新脫俗、天然雕飾的她迷戀不已。她有些忐忑，有些驚慌，還有些躍躍欲試的羞澀，她不知道，女人一旦愛了，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就走進了一個劫。
于是他夜夜與她相會，讓她在墻頭放張?zhí)葑?，自己夜深人靜之際，偷偷劃著船過去，登上梯子，翻過墻頭，溜進她的屋子，天亮之前再悄然離開。
只是他這樣的迷戀并沒有維持多久，手里的那本經(jīng)書她還沒有讀完，他就另有新歡，杳無音訊。
她郁郁成疾，但有些心事，連佛祖都不能說。
她沒有聽說過，很久以前，云南的蠻荒的山上，生長著一種大葉的喬木，叫做苦荼，那是最早的茶樹?？噍痹谪S盛時期開出白色的花，就是荼蘼，白色香花，葉如羽毛，美得不似人間。
花開荼蘼，無論有沒有結(jié)局都得收場，正如女人傾盡青絲成白發(fā)，也不過是悄然于心的那場愛戀。
為了自己的愛情，女人可以變得很低很低，她的心里，無限歡喜地綻放了一朵無關(guān)前生來世的荼蘼。那時候，奮不顧身的投入如飛蛾撲火，只為了毀滅前剎那的溫暖，連自己都會為自己感動。
但全心全意去愛了又如何？她沒有等到完整的回報，甚至還破碎了那顆如水晶般通透的佛心。
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世間俗人大多介于太上和太下之間，難免受愛情的荼毒。她忘了，從她遇到他的那一刻起，她也還原成了俗人，她又怎能不郁郁成疾呢？她想，她早已失去了佛祖的庇佑。
如果她有足夠的耐心去愈合傷口，就像蚌殼用時間來包裹柔軟的身體上，那粒使它疼痛的沙子一樣，她也會大徹大悟的吧，靈魂重新溫潤得像一顆珍珠。但到死，她都沒有參透一切不過如此：最刻骨最銘心的愛情，不過如此；最慘切最無態(tài)的結(jié)局，不過如此；再驚心動魄再蕩氣回腸的故事，無論有沒有結(jié)局都有得收場，也還是不過如此。
愛情真的不過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