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離開家鄉(xiāng)之后,每一個人,都變作過客,所有路過的地方都成了牽腸掛肚的驛站。故鄉(xiāng)和父老鄉(xiāng)親,僅僅被保存在記憶里。而如今,邁開腳步不停地跋涉,或獨居心隅,我所面對的,都是陌生地帶,到來或者離去,那燈光,門扉,草色,花香,以及眉宇唇吻,歡笑悲喜,仿佛是為了一種不曾記的約會而來,匆匆一刻,卻往往會終生難忘。
在陌生地帶,我總是一個陌生的外來人,留下來之前,我從未想過要留下來,不知道將在何時離去,更不知道,在離去之后,何時再回來。站在初夜的野村阡陌上,風很涼,吹得星子們在天上用盡全部勁頭來振作精神,抽空來感受流動的空氣,耳朵里卻充滿了蟲聲,呵,只有蟲聲才沒有鄉(xiāng)音,那聲調(diào),竟然跟家園中的蟲聲一模一樣,碎碎的、短短的、隱隱的,隨手一探,除卻空氣和冰涼,卻沒有得到什么可以帶走的。
獨自躺在道邊旅店里,空曠,只有隔壁偶爾弄出一兩聲響動,世界遠去了,燈光一樣寂靜,連自己的呼吸和脈搏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辨,間或有一輛匆匆忙忙的汽車駛過,剌耳轟鳴聲過后,房間四壁的距離顯得異常的曠遠,塞滿了孤獨,塞滿了冷清。合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覺中睡去了,半夜醒來,燈光還注視著一個異鄉(xiāng)人,熄燈,蓋上被子,依舊合衣睡去……黎明未來,夜色尚濃依然要乘車離去,臨走時,沒有清楚地回望一下夜色中的陌路驛站,匆匆,匆匆。樹木和田野,在車窗外一閃而過后,再也沒有機會重逢了,今生今世。
雨下了一天,夜晚的街道,濕透了,泡漲的情緒牽著凍僵在皮鞋里的腳,走過店鋪的櫥窗,里面的布娃娃眨著調(diào)皮的眼睛看著在雨幕中昏黃的路燈,許多人打傘而過。眼鏡??诩t。白發(fā)。書包。牛仔褲。路面上濺起的水花掩住了匆匆匆忙忙的腳印,濡濕了不經(jīng)意地凝望的目光。此刻,看到站在雨幕中的路燈,它總會給人們一些暖意,把陌生的人們在旅途上的奔波暫時折疊起來,以一種安詳?shù)男木常冗^孤寂的夜晚。然而漫無目的地游走,終不能在陌生的某個角落里找到幾許安慰,遠處亮著燈的窗口,卻讓人情不自禁地去猜度,窗內(nèi)的人們平靜的生活該是何等的幸福,或許 ,有一個穿著水紅色毛衣毛褲的小女孩,正躺在父親的懷里,敘述幼兒園里一天的游戲。遠方的某個家里,此刻必定也有一道窗戶,燈光下的母親和女兒相依為命,她們在做些什么呢?
夜色濃濃。故鄉(xiāng)只有一個,家也只有一個,然而腳一抬,故鄉(xiāng)和家就隱退到了懷念之中,目光所及,到處都是陌生的地帶,所有路過的山水和草木,總會在某個夜幕降臨的時候,讓人想起遠在天外近在心中的一個叫家的地方。